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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飚译博尔赫斯诗歌总集之《创造者》④

2015-11-04 陈东飚 译 見山書齋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1899-1986)






陈东飚译博尔赫斯


El hacedor


1960


创造者








BLIND PEW[1]

远离了大海与美丽的战争,

他的所失被爱如此地颂扬,

那瞎眼的海盗踏遍了

英格兰乡间泥泞的道路。

被农庄里的恶狗追着狂吠,

被村童当作欺辱的靶子,

他睡在一个患病而又破碎的

梦里,在沟渠的黑土之间。

他知道在遥远的黄金海滩

有一处隐秘的宝藏为他所有

这是他乖戾的命运的慰籍。

你也是如此,在别的黄金海滩上,

等待你的是你永不腐烂的宝藏:

那巨大而朦胧而必然的死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英语:“瞎子皮尤”,史蒂文斯小说《金银岛》(Treasure Island)中的人物,退休的海盗。




一八九几年一个阴影的典故

一无所有。除了穆拉尼亚[1]的刀子。

除了灰暗夜色里的半截故事。

不知为什么在黄昏我身后总跟着

这个我无缘一见的刺客。

帕勒莫在下面。黄色的

监狱围墙岸然俯瞰着

郊野和荒漠。这一带蛮荒之地

曾游荡过那把锈烂的刀子。

刀。那张面孔已被抹去

那个雇佣兵,他朴素的职业

是勇敢,他留给我们的惟有

一道阴影,一道铁的光芒。

愿黯淡了大理石的时间

保留这坚强的名字:胡安·穆拉尼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Juan Muraña,十九世纪末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著名罪犯。




弗朗西斯科·博尔赫斯[1](1833-74)之死的典故

我让他留在马上,留在

他寻找死亡的那个薄暮的时辰;

在他命运中所有的时辰里

愿这一刻长存,痛苦和获胜。

在平原上前行的白色

是战马与披风。耐心的

死亡潜伏在来福枪里。满怀悲伤

弗朗西斯科·博尔赫斯走在原野上。

那将他包围的,霰弹,

那被他凝望的,无垠的草原,

是他一生耳闻目睹的东西。

他置身于寻常之事,战斗之中。

我让他巍然屹立于他史诗的宇宙

几乎不为这一首诗所触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Francisco Borges,博尔赫斯的祖父,阿根廷军人。在1874年阿根廷前总统米特雷(BartoloméMitre Martínez,1821-1906)率军反叛时,弗朗西斯科·博尔赫斯卸去自己在政府军中的指挥权而只身加入起义军;11月26日米特雷军落败撤退,在其反攻的提议遭到无视后,弗朗西斯科·博尔赫斯骑马迎向敌军的炮火,并身中数弹重伤而死。



IN MEMORIAM[1] A. R.[2]

是朦胧的机遇或精确的律法

在管辖着这个大梦,宇宙,

它们允准了我在一段平坦的

旅程里与阿尔丰索·雷耶斯同行。

他熟谙的那门艺术无人通晓,

任他是辛巴达还是尤利西斯[3]

就是从一个国度走向别的国度

而完全地存在于每一个之中。

倘若记忆曾经用它的箭将他

射中,他便用那件武器狂暴的

锐锋来刻写层出不穷而又缓慢的

亚里山大体[4]或悲怆的挽歌。

在那些劳作中观照他的是人类的

希望,也是他生命的光辉之源

要找到那首不会被遗忘的诗

并让卡斯蒂语[5]的散文焕然一新。

比步调迟缓的熙德之歌[6]更远

远过渴望变得晦涩的教众,

他一心追索转瞬即逝的文学

直到充满俚语俗谚的城郊地带。

他曾在那个马里诺的五座花园[7]

伫足,但他心中却有着某样

不朽和本质的东西,宁愿投身于

艰深的研习与那件神圣的使命。

换句话说,他更衷情那一座

冥想的花园,坡斐理乌斯[8]曾在此

为对抗黑暗与谵妄而竖起了

唯一的初始与众多的结局之树。

雷耶斯,那不可破解的至善

奢弥与贫乏的万物的主宰

只给我们某些人一段扇面或弧线

却把整整一个圆都交给了你。

你埋头寻找的快乐或悲伤之物

总隐在卷首插画与声名之后;

就像埃里金纳[9]的上帝,你愿意

成为无人,以便成为所有人。

浩大无边而细微入微的华彩

打磨出你的风格,那朵精确的玫瑰,

而被你愉快地还给上帝之战争的

是你的先祖们英勇尚武的血液。

这个墨西哥人(我自问)会在哪里?

他会不会怀着俄狄甫斯[10]的恐惧

在奇异的司芬克斯之前冥想

人的脸面与手的永不移改的原型?

或是会像斯威登堡[11]所愿的那样

游遍一个星体,其生动与复杂

远胜于这个尘世,几乎是个倒影

映出高天之上的那堆谵言呓语?

倘若(就像亮漆与黑檀的帝国

所呈现的那样)记忆会打造

它内心的伊甸园!在荣光里会有

另一个墨西哥,另一个库埃纳瓦卡[12]

上帝才知道命运安排给人的

诸般色彩,在他的末日过后;

我走过这几条街。时辰尚未到

我对死亡的领悟仍少之又少。

我仅知一事。阿尔丰索·雷耶斯

(无论大海把他抛向了何方)

将会愉快而又不眠地倾身钻研

另一个谜语,和另一套律法。

让我们向独一无二者,向不凡者

致以胜利的棕叶和齐声的颂扬;

愿我的泪水不会亵渎这一首纪念他的

诗篇,它是由我们的热爱铭刻而成。

_____________________

[1] 拉丁语:“纪念”。

[2] 即阿尔丰索·雷耶斯(Alfonso Reyes)。

[3] Ulises,即荷马史诗《奥德赛》(Odisea)中的伊撒加(Ítaca,爱奥尼亚海上岛屿)的国王俄底修斯(Odiseo)。

[4] Alejandrino,一行包括十二个音节的诗体。

[5] Castellano,即西班牙语。

[6] El Cantar de Myo Çid,12-13世纪讲述卡斯蒂利亚英雄熙德(Cid)的史诗。

[7]吉阿姆巴蒂斯塔·马里诺(Giambattista Marino)的戏剧《阿多尼斯》(L'Adone)中的愉悦之花园分为五个小花园,分别对应五种感官。

[8] Porfirio(约232-304),古希腊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

[9] Juan Escoto Erígena(约815-约877),爱尔兰神学家,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诗人。

[10] Edipo,希腊神话中杀父娶母的忒拜(Tebas)国王。

[11] Emanuel Swedenborg(1688-1772),瑞典科学家,神学家。

[12] Cuernavaca,墨西哥莫雷洛斯州(Morelos)首府。




博尔赫斯们

对他们我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

葡萄牙先祖,博尔赫斯:模糊的血亲

在我的肉体中仍旧晦暗地继续着

他们的习惯,纪律和焦虑。

黯昧,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又与艺术的程序格格不入,

他们不可思议地构成了

时间、大地与遗忘的一部分。

这样更好。使命早已达成,

他们即是葡萄牙,是那些著名的人

曾经逼近过东方的长城,

曾经沉溺于大海和另一片沙子的海洋。

他们是神秘荒漠里消失的王[1]

又是那个发誓说他没有死去的人。

__________________

[1] 葡萄牙国王堂塞巴斯蒂安(DonSebastián Rey de Portugal,1554-1578)死于摩洛哥北部沙漠中进行的三国王之战(Batalla de Alcácer Quibir),但据传他并未战死而随时可能重返王位。




致刘易斯·德·贾梅士[1]

没有怜悯也没有暴怒,时间

令英雄的刀剑卷刃。贫穷而苦痛

你回返到你思念的旧国,

哦船长,只为了在她之内

与她一同死去。在魔法的沙漠

葡萄牙之花已消失不见

而险恶的西班牙人,虽曾被击败,

正迫近它不设防的侧翼。

但愿我知道在这最后一道

岸滨之上你是否谦卑地领悟了

已经失去的一切,西方

与东方,钢铁与旗帜,

都将长存于(无关人类的所有

变迁)你葡萄牙语的《埃涅阿斯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Luís Vaz de Camoens(约1524-1580),葡萄牙诗人。




一九二几年

星辰的轮转并非无限,

而老虎是众多回返的形体之一,

但我们,远离机遇也远离冒险,

相信自己被放逐到了一种枯竭的时间,

什么也不可能发生的时间。

宇宙,可悲的宇宙,不在此地

而必要在往昔中寻找;

我在构思一个围墙与刀子的谦卑神话

而里卡尔多[1]则想着他的游牧人[2]

我们不知道未来藏着闪电,

我们预言不了耻辱,火焰与同盟[3]的骇人之夜;

无物告诉我们阿根廷的历史会将什么驱到街头,

历史,愤怒,爱,

海一样的人群,科尔多瓦[4]的名字,

真实与不可思议的滋味,恐惧与荣光。

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指里卡尔多·奎拉尔德斯(Ricardo Güiraldes,1886-1927),阿根廷小说家,诗人。

[2] 指奎拉尔德斯发表于1926年的著名小说《堂塞贡多·松布拉》(Don Segundo Sombra)。

[3] La Alianza,成立于1931年,原名阿根廷市民团(LegiónCívica Argentina),1937年后称民族主义青年同盟(Alianza de la JuventudNacionalista),1943-1955年称为民族主义解放同盟(Alianza LibertadoraNacionalista),为民族主义与法西斯主义运动组织。

[4] 1935年,科尔多瓦地区成立科尔多瓦法西斯力量阵线(Frente de Fuerzas Fascistas de Córdoba)。




作于1960年的颂歌

无论是纯粹的机遇还是秘密的律法

在管辖这场梦幻,我的命运,

它们都期望,哦必然与美好的祖国

你这不无荣耀也不无耻辱地容纳了

一百五十个艰辛岁月的故土,

期望我,这滴水,向作为河流的你说话,

期望我,这一刹那,向作为时光的你说话,

期望这场内心的交谈去召唤,

一如惯常,众神所爱的

祭礼与黑暗,以及诗篇的节制。

祖国,我感觉到你在宽阔郊野

废墟一般的日落之中

也在那朵由潘帕罗风[1]带给门廊的

刺蓟花里,也在耐心的雨中

也在星辰漫长的惯例之中

也在弹拨着一支吉他的手中

也在旷野的引力之中

我们的血液从远处就感觉得到

就像大海之于不列颠人,也在一座

穹顶上虔诚的徽记与瓶饰之中

也在茉莉花飘散殆尽的爱意之中

也在一个镜框上的银子和

无声的桃花心木微妙的触感之中

也在肉与水果的滋味里

也在一个兵营上几乎只有蓝白的

旗帜之中,也在刀与街角的

昏沉故事里,也在那些始终如一地

黯灭而离弃我们的黄昏里

也在恍惚间对那些庭院的

愉悦回忆之中,院中蓄养着

跟随主人姓的奴隶,也在那些

给盲人看的书籍被火焰拆散的

贫乏纸页之中,也在九月里

雨水史诗般的倾泻之中

任谁也遗忘不了,但这一切

几乎算不上是你的风貌和你的象征。

你不止是你漫长的国土

不止是你漫长时光里的日子,

你不止是你的世世代代

超乎想象的总和。我们不知道

你在上帝眼里是怎样,在那

永恒原型的活生生的心脏里,

但恰是凭着这张依稀隐现的容颜

我们生活,死去和企望,

哦不可分离而又神秘的祖国呵。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Pampero,从安第斯山脉吹过潘帕斯草原的强冷风。




阿里奥斯托与阿拉伯人

无人能写出一本书。为了

让一本书真正地存在,

必要有曙光,暮色,世纪,

武器与汇聚而又分隔的海洋。

阿里奥斯托如是想,愉快地

舒缓心神,在闲暇时分

迈步明净大理石与黑松的道路,

做回那个已被梦见过的梦。

他的意大利的空气充盈着

梦幻,以众多艰辛的世纪里

烦扰大地的战争的形式

将记忆与遗忘无尽地编织。

一个军团迷失在阿奎塔尼亚[1]

山谷里,被一场伏击歼灭;

那个梦由此诞生,内有一柄剑

和龙塞斯瓦耶斯[2]鸣响的号角。

他的偶像与军队由坚忍的

萨克森人在英格兰的果园之上

在险恶的激战中铺开,并留下了

一个有关这一切的梦:亚瑟[3]

在北方的岛屿上一轮失明的

太阳将大海遮蔽,从岛上传来的

那个梦里有一个沉睡的处女

等候着她的主人,在一个火圈之内[4]

谁知道是从波斯还是帕纳索斯山[5]

传来了那一个插翅骏马的梦

全副武装的巫师在天空中将它

驱策,深入荒无人烟的暮色。

仿佛高踞于巫师的飞马之上

阿里奥斯托看见了大地的万国

将它们翻覆的是战争的节庆

与年轻人不计后果的爱情。

如同透过一道黄金的薄雾

他看见世上有一座花园把界限

扩张到另外几处幽闭的花园

为了安赫利卡与米多罗[6]的爱情。

就像那些幻觉的华光炫彩,

是鸦片留给印度斯坦的虚影

种种爱情经由疯狂而发生

在一种万花筒的混乱之中。

爱情与讽寓都不曾被他无视

就这样他梦见了,以谦逊的风格,

那座独一无二的城堡,在其中一切

(就像此生一样)皆为虚妄。

如同所有的诗人,机运或是

宿命交付给他一种奇特的境遇;

他穿行于费拉拉[7]的道路

与此同时也漫步在月球之上。

那些梦境的残渣,那些梦的

尼罗河留下的含混的淤泥,

正是用这物质编结起了

那座璀璨夺目的迷宫的线团,

那也是块巨大的钻石,足以

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迷失其间

深入靡靡之音回荡的境界,

游离于他的肉身与他的姓名之外。

整个欧罗巴失去了。凭籍

那天真与邪恶的艺术的功效,

弥尔顿才能够泣诉布朗迪马特[8]

的结局与达琳塔[9]的苦痛。

欧罗巴失去了,但别的礼物

由浩大的梦赠给了那著名的族类

他们居住在东方的沙漠里

也在装满了狮子的黑夜之中。

一位国王,每到破晓的时刻,

就把他的王后献给不可避免的

弯刀,讲述这故事的是一部

悦人的书,时光流逝而魔力犹存。

黑夜般突降的翼翅,残忍的

趾爪悬于一只大象的足下,

有磁力的山,它们深情脉脉的

怀抱将所有过往的船舶撕碎,

陆地由一头公牛背负于其上

驼起公牛的是一条鱼;驱魔的神咒,

辟邪的法宝与神秘莫测的词语,

能在岩壁上开启一个黄金的洞穴;

梦想这一切的是撒拉森一族[10]

他们追随阿格拉门特[11]的旗帜;

这一切,由裹着头巾的模糊面容

所梦想的事物,曾将西方主宰。

而《奥兰多》如今是一个微笑的

领域,它拉长那不可居住的里程

其中满是慵懒与闲暇的惊奇

仅仅是一个早已无人梦到的梦。

已被伊斯兰的艺术缩略成为

简单的学问,单纯的故事,

它仅仅是存在着,在梦着自己。

(光荣是遗忘的无数形式之一。)

透过泛灰的玻璃,又一个黄昏

不确定的光触摸着这卷册

而再一次闪耀又再黯灭的是

烫印在封面之上的另一种光芒。

荒废的客厅里那本寂然无声的

书在时光中旅行。多少黎明

被抛到了身后,还有夜晚的时辰

和我的一生,这场匆促的梦。

_____________________

[1] Aquitania,法国西南部一地区。

[2] Roncesvalles,西班牙北部一城镇。

[3] Arturo,传说中的不列颠国王。

[4]北欧神话中女武士布鲁因希尔达(Brynhildr)被大神奥丁(Odin)判定一生囚禁在一座城堡中,在火圈中沉睡,后被西固尔德救出。

[5] Parnaso,希腊中部一山脉,希腊神话中缪斯居住之地。

[6] Angélica和Medoro,均为阿里奥斯托所作史诗《疯狂的奥兰多》(Orlando Furioso)中的人物。

[7] Ferrara,意大利北部省份。

[8] Brandimarte,《疯狂的奥兰多》中的人物。

[9] Dalinda,同上。

[10] Sarracen,罗马帝国时期叙利亚周边游牧的民族。

[11] Agramante,《疯狂的奥兰多》中的萨拉森族国王。



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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